像蚂蚁一样工作，像蝴蝶一样生活
像蚂蚁一样工作,像蝴蝶一样生活
陆小寒
1·…………
那时我刚大学毕业，应聘到上海一家世界500强的外企做财务，通过三个月的考核期才能转正。实习期工资每天100元，没有任何津贴。还好有父母资助，我才能在上海暂时蜗居。
记得送父母离开的那个黄昏，我一个人坐在擦得发白的旧地板上，望着空落落的窗户、阳台，心里忽然感到害怕。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别的地方过夜，没有父母，没有舍友。我打开音乐，安安静静地听完一首歌，天就黑透了。我从包里拿出一罐啤酒，一点点慢慢地喝完，是庆祝，也是安慰：不要怕，要勇敢。
我所在的公司有很多法国人，文件上基本见不到中文字，女上司严厉甚至可怕，以至于我总是恍惚听到她喊我的英文名字，如惊弓之鸟。第一次出岔子是按掉了闹钟睡过头，火急火燎地赶到办公室的时候，部门人员全在会议室，我窘迫地站在门口，竟然笨拙地喊了一声“报告”。虽然大家都笑了，但我不会忘记女上司的那记眼神，很难去描述它。那之后的每天清晨我都会自动醒来，透过窗帘的缝隙，看着灰蒙蒙的天色，知道时间还没有到，却再也不敢睡着。
当然也有士气高涨的时刻，比如学会怎么报税，第一次去当出纳，第一次赢得女上司的表扬……那些时刻，我很想留在上海，在这个城市里，用我的努力和欲望拼一拼。我甚至买了一套教材，下班以后偷偷学起上?；?。周末的时候去菜市场，跟在老阿姨身后，她们买什么菜，我跟着买，听她们一口糯米鸡般酥软的上?；埃婧?。
2·…………
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，工作上的困难如暗礁渐渐显露，最后我还是放弃了那份工作，因为内心的孤独。在那里的三个月，我的心已经干涸成了一块荒地。长久的不安、忧虑、缺乏沟通，令我整个人都紧绷起来。提出辞职的那天，我像往常一样，在档案室整理几千份发票凭证。那里非常闷热，有积年的灰尘，我找着找着，突然就喘不上气。我想起自己刚来这里时，回家的时候天太黑会迷路；周末没有朋友见，只能趴在阳台上听人声；想庆祝的时候也只是独自开心一会儿，在家门口的小吃店里点一碗滚烫的麻辣烫……
之前我总是安慰自己，人就是这样成长的，被撕掉一些东西，被锻炼出一些东西，物竞天择，要长出生活的盔甲?？墒牵驮谀且豢?，我突然想走了，想回我的家乡，想吃热热的饭菜，想有人说话，想有人一起看电视。于是，我就真的走了。
3·…………
我的第二份工作，其实是第二种生活了，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，工作决定了生活的轮廓。毕业后的第二年，我在一家学习机构当补课老师，这就意味着我所有的作息都是和别人不一样的。一份下午两点才开始上班的工作令我非常满意，因为要到晚上九点才下班，突然之间一天就延长了，我好像多出了很多时间。
就是在那个阶段，我培养出了对很多事物的兴趣——外语、书法，还有花艺。那是一段非常饱满的时光，工作上游刃有余。站在讲台上，对着台下几个戴着厚厚眼镜片的孩子讲课的时候，我有一种被时光击中的感觉，一间亮堂堂的教室，一本被各种笔记挤满的课本……
孩子们的寒暑假，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，每天讲课超过12个小时，有时甚至要连上几十天的班，整个人像一枚陀螺不停地转，累到极致突然就治好了上海的后遗症——不会无缘无故地心慌或者伤感。我心里所有的脆弱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了，我就像一条湿漉漉的毛巾在严寒的夜里挂了一晚，结成了比冰还坚硬的东西。也是在那个时候，我明白了，工作不会单单伤害我们，有时候它也治愈我们。
和从前一样沮丧的时候，我不再只是害怕、逃避，而是扎一个很高很高的马尾，走路的时候一甩一甩的，好像有人在身后追赶我一样。生命中的主心骨渐渐回来了，不再不安，不再心慌。
这样的生活，我过了三年。27岁那年的夏天，我奖励自己一趟远游，在云南待了半个月。在那里，我爱上了一种新的生活。
4·…………
大理三千户，户户栽花。白族人爱花，老阿婆去买菜，也会买一小把鲜花带回家。清晨去古城逛逛，竹筐里，菜篮里，都是花。我在傍晚去地里买花，踩着泥土，闻着稻花清香，看苍山日落。
也是在那里，我见到很多不同职业的女性，有美食家，有开客栈的，有人物摄影师，有服装设计师。她们容颜各异，却都非常平和，易于相处，身上都有一种秋收冬藏的气质。在主流社会无法得到认可的价值观，在这里有着她们自己的定义，使你整个人都开阔了起来。也许工作并不是一项谋生工具，或者喜欢吃的女孩可以开一家美味的零食店，爱美的姑娘可以天天与衣服和相机打交道。工作，如果变成爱得其所，那又会是什么样呢？
5·…………
旅行结束后，我辞掉了工作，在一片老城区开了一家定制花艺店，取名“安娜早晨”，三面白墙，一面很大的玻璃，能把一天的日照留在屋子里很久很久。也因此，我进入了另一种生活，工作的大部分是体力活，很少用到电脑，很少需要在格子间里坐一整天。我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是一个城市里的花农。中午煲一锅汤，晚上一个人小酌，饭香、酒香和花香，我从没有这么热爱过自己的生活。
最重要的是，我看到了很多爱情：有一身干练的精英男士，俯在桌边为一张卡片思索好久；有羞涩的高三男生过来买一盒花，送给即将奔赴异地的女朋友，长长的一封信，全是青春的模样；有每个纪念日送花的，有求得原谅的，有表白的……花消除了我和陌生人之间的距离，我们在几分钟之内就能成为分享经历、感受的人，帮助别人挽回感情，或是加深感情，我都与有荣焉。
慢慢地，花店里的客人有一些成了我的朋友，我也会在店里备一些咖啡、花茶和小饼干，我们常常能在这里坐一下午，谈论植物、饭菜、生活。这让我感到有些不真实，好像在切菜煮饭，为一个家庭贡献全部自己的同时，在大太阳底下，自己坦然地出走了一会儿。
闲时读书，看到一句话：像蚂蚁一样工作，像蝴蝶一样生活。不胜欣喜。
